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35章血觀音28

關燈
第135章 血觀音28

太子羨昏昏沈沈,也不知道自己病了多久。

禦醫說他積勞成疾,情郁內傷,抑郁寡歡。除卻朝務世家帶給他的壓力,這一次的病倒,和往日他總將自己塵封、不願見任何人不同。

往日他想要一個人待著,這一次他想要一個人陪他待著。

換言之,這是“相思病”。

皇後與皇帝心疼他萬分,自責於自己竟不知道讓愛子思念成疾、求而不得的佳人到底是誰。他們也萬沒想到,太子羨這樣自我封閉、常年厭惡與人交流的人,也會希望有人陪同。

他們還以為,清雨一輩子都不會成親,清雨之後的下一代皇帝只會出自宗室。

皇帝皇後的這些自責愧疚,以及派人快馬加鞭去尋那位讓太子羨思念的女郎,這些太子羨一概不知。因為這一次的病與他往日不同,禦醫改了藥方,他半睡半醒數日,不知歲月朝夕,竟也漸漸熬了過來,身體有所恢覆。

深更半夜,太子羨從病榻上起來,再也睡不著。他披衣持燈,一個人坐在殿中書案前。

書案上擺滿了案牘,堆成山的沒有批閱的奏折。他將那些文書折子推開,打開一雪白宣紙,開始作畫。

他試圖勾勒一位佳人——將她身姿、眉眼,全都畫下來。他與會困自己一生的“呆病”對抗,試圖從記憶中抽取她的容貌,描繪她的眉眼風情,一嗔一笑。

這太難了。

他有出色畫功,但畫功對於他辨認人一點用處都沒有。落筆於紙上,只是大片大片的空白,他無法描述她,無法向旁人解釋她的美好。

她就像存在於他的臆想中一樣。

太子羨持筆的手微微發抖,開始恐慌於一切都是自己病了多年的幻覺。也許這世上從來不存在一個徐清圓,他的老師也許從來沒有這麽一個女兒,那幾年的時光,也許只是他安慰自己的臆想。

他有時候在想,是不是其實自己的“呆病”更嚴重了。以前只是不能接受現實存在的人,現在已經開始想象有人陪自己呆在黑暗中了。

太子羨坐在燭火旁出神一會兒,落落地放下筆。

他揉著額頭,為自己的怯懦而覺得可笑。他嘆口氣,緩緩起身提燈,去內室找其他畫作。

這幾年,他總是試圖給她畫一幅像,但他一直畫不出來。幸好,在她十五歲那年離開他的時候,他克制不住心中的渴望,沒有爭取她的同意,讓宮廷畫工為他留下了徐清圓的一幅人像。

這足以說明徐清圓不是他的想象,她真實存在過。

殿外的風禦一直聽著殿中的動靜,當太子羨進入內室後,他松口氣,也躡手躡腳地離開。皇後娘娘想給太子羨一個驚喜,殿下既然打算睡了,他便得出宮去接人了。

十六歲的徐清圓竹青紗帛曳地,立在太子羨寢宮外的長廊下,腰間盈盈一束。這樣清新的美人,在月下亭亭玉立,聽到風禦的腳步聲,她擡起眉眼。

風禦怔了一下。

少女身上有一種尋常女郎少有的書卷氣,又兼柔弱清純的氣質。她像是仕女圖中走下來的美人,古典端莊,清秀動人的……看不出她還有過十一二歲時調皮狡黠的時候。

徐清圓向風禦屈膝:“風侍衛……他還好嗎?”

風禦茫茫然看她。

徐清圓彎眸,微笑:“風郎君不認得我了嗎?”

她和風禦輕聲細語地說話,蹙著眉憂心太子羨。她和徐固走得太遠,走得太偏,她給太子羨寫過許多信,但她也不知道有沒有寄出去,他能不能收到。她是一封信都收不到他的,在皇帝派來的衛士找到她和徐固時,她驚訝至極。

她以為他一定出事了,才與爹爹吵了一架,堅持跟著衛士們回來。南國遷都後她第一次來到長安的王宮,並不熟悉這裏,卻在皇後請她進宮時,並未拒絕。

她知道這樣不夠矜持,不能給皇後留一個好印象,但她真的很擔心他。

風禦和她輕聲說話:“他沒有什麽事,只是很想念你。”

徐清圓不解,並不好意思:“我也很想念殿下呀。”

風禦搖頭:“不一樣。徐娘子沒有被禁錮在一個地方不得離開,徐娘子沒有長年累月地被迫擔著一個責,徐娘子沒有殿下那樣的病……徐娘子何其自由。

“我不能替殿下說他的心情,我只能告訴徐娘子,他給你寫了很多信,卻不敢寄出,既怕你收不到,又怕你收到……”

徐清圓怔忡。

殿門以極輕的“吱呀”聲打開,門外說話的徐清圓和風禦皆驚,二人一同扭頭去看,推開殿門提著燈籠的少年,也被他們驚了一跳。

太子羨沒想到殿外會有人,他開門聲這麽輕,便是不想驚動任何人。

他迷茫地看著兩人,最後目光落在風禦身邊那個風露清愁的淑女身上。他目中流火說說,柔光淺蕩,星光璀璨明滅間,迷離與疑惑共存,還有幾分遲疑、懷疑,以及被壓抑著的驚喜。

夜風吹動少年身上的雪白輕裘,他柔和得如同月色,清盈得宛如珠玉,目光明凈澄澈。

因為正在生病,幾分病苦色浮在他身上,讓他幾分蒼白憔悴,卻更加純凈無暇。

徐清圓定定看著,心跳咚咚,為心上人而心動。她糊塗地想,他這麽好看,和以前完全不同……她思緒忽地磕絆一下,疑惑自己到底是拿什麽來和他比較,他難道不是一直是那個海上明珠一樣越來越好看的少年嗎?

殿門前太子羨的開口,讓徐清圓沒有深思下去:“是徐娘子嗎?”

他說得很懷疑自我,透著不自信。

徐清圓站在廊下向他行禮,柔婉道:“殿下。”

他似被嚇到,後退了一步,手中燈籠撞上殿門。他看到那女郎傷心地問他:“殿下現在與我這樣生疏,只叫我‘徐娘子’了嗎?”

在這一剎那,無論是徐清圓還是風禦,都看到太子羨眼中迸濺出的光華,流光溢彩,粲然至極,瞬間點亮他的眼睛。

這麽好看。

他驟然亮起的眼睛,讓徐清圓分外不好意思,臉直接紅透了。她幾分無措,心中有什麽想要噴薄而出,又拼命克制。她悄悄轉頭看旁邊的風禦,風禦難為情極了。

風禦找借口:“哎呀,風好大,我要去睡覺了。”

風禦一溜煙便消失,殿門口的長廊空地上,只剩下了這對年少男女。

徐清圓偷偷擡眼,她看到太子羨低下頭,緊緊抓緊他手中燈籠。他似乎十分緊張,又十分高興。他低著頭,長睫濃密地覆著眼睛,用極輕的聲音改口:

“……露珠兒。”

徐清圓赧然,輕輕地“哎”了一聲。

她被他帶得與他一起不好意思起來,而且長大了,她懂更多的男女之防,又與太子羨分開了那麽久。

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太子羨,她糊塗地想他好像個子更高了,但她不敢多看;他臉上肉好像少了些,不知道是因為長大還是因為生病;他唇瓣抿著,顏色好像有點淺……

太子羨忽然擡頭,目光筆直地向她看來。

他笑開了。

若是風禦在場,便會告訴徐清圓,太子羨不對任何人笑。

他向她輕輕道:“我有一個荒唐又冒犯的念頭,不太好,卻又十分渴望,難以自控……”

徐清圓驚訝。

她彎起眼睛,目光眷戀而輕柔地看他。她的熟悉又陌生的舊日友人、情人,當他開始說話,兩人之間的隔閡便淡去。

她說:“我也有一個冒犯的念頭……不過你先說吧。”

他眉眼帶了笑,將手中提著的燈籠放下:“我想抱一抱你。”

徐清圓愕然,臉紅,囁嚅:“我、我本來只是想拉一拉你的手。”

太子羨眼中的笑,帶著幾絲期待,像火灼灼,將徐清圓駭得一顫。她不知道他有這種眼神,但那火雖然灼熱,卻又溫和萬分,不會傷到她。

他微笑:“那你過來,讓我抱一抱你,好不好?”

徐清圓糾結踟躕,在顧忌他不能被人碰的身體。但他已經傾身張臂,靜靜地等待她。她終是沒有克制住心中的這番渴望,嫣然一笑,快步奔前,撲入他懷中。

他手臂攬在她後背上,將纖柔少女擁入懷中,並低頭,在她鬢發前輕輕一吻。

這一吻格外輕,格外不顯眼,被他抱入懷中的女孩兒壓根沒意識到。

徐清圓只在擔心:“你千萬不要在這時候發病啊,你要是對我露出惡心我的眼神,我會難受死的……你現在難受不難受,有沒有開始冒冷汗呢?”

她偷偷摸摸地想抓他的手去試探,被他反握。

他身體是有一點僵,有點發顫,但是不足以擊倒他。

他說:“沒事。只是很久不見你了,想看一看你,妹妹……露珠兒。”

她迷惑地擡頭看他,沒有聽懂他的意思。

--

徐清圓此時並不知道,出現在她夢境中,從此夜開始的這個少年太子羨,不再是她幻想出來的、夢境中才有的太子羨。

這個人是她現實中的夫君,南國亡國後拋棄了太子身份、以大理寺少卿身份出現在新朝的晏傾。

觀音像中的迷藥讓徐清圓陷入一段美夢,她的夢遲遲不醒。夢外的大夫們發現,若是一直不醒,可能危害到身體,在睡夢中死去也有可能。

晏傾和徐清圓吸食了同樣的迷藥。

說不清是可悲還是可笑,晏傾受到的迷藥影響格外弱。因為,他沒有美夢。

發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,都不足以讓他眷戀,讓他依依不舍。他沒有沈溺於舊日的美夢,他從不奢望活著的每一個瞬間。

無法讓他眷戀不舍的過去,便不能靠迷藥來傷害他。

出事那日,晏傾強撐著回到客棧,躺於榻上,與徐清圓握著手,一同陷入昏迷,時睡時醒,意識恍惚。

他在一片漆黑中,忽然有一刻,被拉入了一個五光十色的夢境中。

晏傾冷靜又冷漠地看著,進入少年太子羨的身體中。

他開始意識到這是徐清圓的夢境,是徐清圓無法割舍的美好願望。夢越長,她越來越會混淆現實與夢境,沈睡於這個讓她依戀不已的夢境,從而死亡。

她果然已經猜出了他是誰。

幸運的是,天有一線生機,迷藥似乎沒有那麽強烈,竟然能讓晏傾進入她的夢境。

這藥……有點像朱老神醫的“浮生夢”啊。

晏傾若有所思:朱老神醫來到過甘州嗎?

--

夢境中,良宵夜寒,天地清寂,少年太子羨閉眼抱著徐清圓。

夢中是許久未見,對晏傾來說,更是許久未見他的妻子。

他捂住懷中少女的耳朵,不讓她聽到自己的話。

他低頭溫柔地親吻她鬢角,輕聲:“我會幫你做完你這場夢,也會帶你走出去。不可沈溺,不可迷戀。這個困境,我們一起克服,好麽?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